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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巴黎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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瑪蒂爾德個子不高, 嬌小美麗。她的同父異母哥哥是保羅·魏爾倫的好友,原本這是一樁算得上“幸福”的婚姻,魏爾倫是小有名氣的詩人,家境小康,還在巴黎公社有一份不錯的工作。

就還是個孩子嘛。維塔麗在心裏嘀咕,想想也是, 16歲的女孩在什麽年代都只是個孩子, 還一臉稚氣。從某種角度來看,瑪蒂爾德跟阿瑟很相似, 都是孩子, 年輕漂亮,涉世未深。

這麽一想,她對魏爾倫就更沒什麽好印象了:眾所周知,年輕、涉世未深的人很容易受到年長的人的影響,魏爾倫比阿瑟大10歲,娶了白富美妻子還不滿意,還要引誘漂亮的男孩!真的是太壞了!

瑪蒂爾德站在客廳門口, 落落大方的說:“蘭波小姐。居夫先生。”

“魏爾倫太太。”

菲利克斯舅舅摘下帽子,“魏爾倫太太。”他紅潤的臉上冒著油光。唉!維塔麗好不容易看住了他, 他從昨晚就沒有喝酒了。

另一位看上去30出頭的成年女性站在瑪蒂爾德身後, “快請進來。”一面示意仆人為維塔麗和菲利克斯脫下外套。應該是瑪蒂爾德的母親,弗勒維爾太太。瑪蒂爾德大概剛滿17歲, 弗勒維爾太太可能還不到40歲。

維塔麗將身上穿著的粗花呢大衣脫下來, 交給女仆。大衣是在沙勒維爾的成衣店買的, 童裝。她這半年長高了一點,但還沒有到1米3。

弗勒維爾太太有點失望,大概以為會是蘭波太太前來巴黎。

“謝謝你們讓我哥哥借住了幾天。”維塔麗露出甜甜的笑容,“他被母親寵壞了,還是個男孩。希望他沒有做什麽太淘氣的事兒。”

弗勒維爾太太的神情很糾結,既不想“誇獎”阿瑟,也不想說他到底有哪兒“淘氣”,只好說:“蘭波先生還好,就是可能不太註意餐桌禮儀。”

維塔麗暗笑:阿瑟這熊孩子,肯定是故意的。蘭波太太對子女要求嚴格,在家裏吃飯,就是喝湯也不允許孩子們發出聲音。他大概是表演欲上頭,在表演自己是個沒有禮貌、不講禮儀的小鎮男孩。

“也許是他有點緊張。”維塔麗一本正經的說。

瑪蒂爾德請他們在沙發上坐下,一副不知道要怎麽開口的樣子,看了看她的母親。

弗勒維爾太太也有點不知道要怎麽開口,於是東拉西扯了一番巴黎最近的天氣。

維塔麗跟著聊了幾句,感覺熱場的也差不多了,便問:“魏爾倫先生呢?他不在家嗎?”

瑪蒂爾德臉上露出煩惱又無助的神情,“他、他還沒回來。”

“他經常不回家嗎?”

“——對。”瑪蒂爾德低下頭,“我不知道要怎麽辦。我們的孩子剛出生不久,可他總是不回家,我經常幾天見不到他。”

弗勒維爾太太心疼的握住女兒的手。

唉!天底下愛著孩子的母親大抵都是這樣的吧。魏爾倫這個家夥!都說男人在妻子懷孕、哺乳期間最容易出軌,如果對方是個女人,可能瑪蒂爾德還不會難過,但對方居然是個男孩子,那也太讓人無力了。維塔麗很能理解瑪蒂爾德的心情。

她在火車上就想好了,弗勒維爾家的意思當然是想讓阿瑟離開巴黎回到阿登省的邊境小城,但阿瑟總算能在巴黎的文藝界有點小名聲了,他不會乖乖回家的。從他的前途來看,她也不願意讓阿瑟半途而廢。

“家母很感謝貴府對阿瑟的照顧,阿瑟還很年輕,很容易聽信別人的蠱惑。”

這話說的有哪裏不對,弗勒維爾太太與瑪蒂爾德母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。

“這次我來,是想先看看貴府想怎麽處理這件事情,想達成什麽目標。”

弗勒維爾太太遲疑的看著菲利克斯,“這事是不是應該跟您商量,居夫先生?”

菲利克斯忙擺手,“一切都聽維塔麗的。”

維塔麗透徹的藍眼睛看著瑪蒂爾德,還沒有變聲的女童嗓音溫和的說:“你是魏爾倫太太,你想要怎麽樣?”

瑪蒂爾德慌亂的看了看母親,緊張的說:“我想讓保羅回家,別再……不要再跟蘭波先生有什麽關系。”

維塔麗笑了,“前面一部分可以,後面一部分不行。阿瑟非常有才華,遠比魏爾倫先生更有文學上的天賦,但他很年輕,他不懂要怎麽去結交那些文人。魏爾倫先生很欣賞阿瑟,這也是他會邀請阿瑟來巴黎的原因。他應該、也只應該做到他承諾的那樣,向巴黎的知識分子推薦阿瑟,他不應該跟阿瑟再有其他的關系。這件事情不是阿瑟的錯,也不是你和你父母的錯,只是魏爾倫先生的錯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——”瑪蒂爾德小心的問。

“我會去找到阿瑟,跟他說說這事。我會給他找一處固定的住處,讓他準備考巴黎的大學。”

弗勒維爾太太有點著急,“然後呢?要是保羅還去找阿瑟怎麽辦?”

“你們可以考慮住到郊外去,等孩子1歲以後再回來。貴府在郊外應該有別墅吧?”想著阿瑟在信裏說,弗勒維爾家是大地主,郊外肯定會有別墅。

弗勒維爾太太點頭,但又猶豫,“喬治還太小……他還沒到兩個月大。”

“或者,我建議你應該離婚。”

瑪蒂爾德嚇呆了,“離婚?”

“這次是阿瑟,下次會是誰呢?你不可能總是一封信寄過去就能讓對方家裏來人解決這個問題。貴府是很有錢,但還沒有有錢到能讓別人按照你們的意思做事的地步。魏爾倫就壓根不在乎貴府的錢。”

在維塔麗看來,這件事情最好的解決辦法當然是瑪蒂爾德提出離婚,擺脫這個騙婚渣男;魏爾倫沒有妻子家的經濟支持,只能乖乖去找份工作養活自己,沒時間也沒有閑情逸致搞什麽婚外情了。

哥哥成了這樁婚外□□件中不光彩的“小三”,在她看來不是什麽大問題,已經是成年人的魏爾倫才是最該指責的人,瑪蒂爾德是可憐的被蒙騙的小妻子,阿瑟是可憐的被引誘的小天使。

——巴黎的文藝記者們稱阿瑟·蘭波是有著一雙“流亡天使”般漂亮眼睛的英俊少年,他們註意到這個帶著沙勒維爾口音的少年,也註意到了他的才華。

弗勒維爾太太很不情願的說:“別說什麽離婚了,這不該是你一個孩子能明白的事情。”她打鈴叫女仆進來,宣布可以開飯了。

巴黎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,德國士兵在談判結束後就撤出了巴黎市區,巴黎公社失敗後的鮮血也已經洗凈,在巴黎街頭,很難看到5月大屠殺留下的痕跡。

餐桌上也是盡可能的豐盛,弗勒維爾家用來招待客人的食物可以說是很不錯:迷疊香烤乳鴿、普羅旺斯香草煎牛肉、檸檬汁煎扇貝、蛤蜊濃湯,甜點是雙層的杏仁巧克力馬郁蘭蛋糕。酒是香檳地區出產的紅葡萄酒,維塔麗嘗不出來有多好,但肯定是很好的酒。

弗勒維爾太太著急想知道維塔麗什麽時候去找阿瑟,維塔麗說不知道那個“外國人飯店”在哪兒,弗勒維爾太太便說,可以將家裏的馬車和馬車夫都借給她使用,還說要是租公寓的話,她也可以幫忙打聽哪兒有安全又便宜的房子。

弗勒維爾家似乎很著急擺脫蘭波先生這個“男小三”,至少不到完全失望,不會想到“離婚”。

這也是人之常情,沒到絕望,就總是會懷有希望,希望魏爾倫這個浪子能回頭。畢竟離婚艱難,也確實是一件“蒙羞”的事情。

吃過晚餐,時間還早,維塔麗決定先去外國人飯店看看。

她的頭發長長了一點,但還是男孩子的發型,弗勒維爾家的馬車夫先將他們送到旅館,維塔麗換了男裝,再跟舅舅一起去了外國人飯店。

他們這個小團體今晚正好在外國人飯店的房間裏有個聚會,男人們的聚會。一開門,一股兒濃郁的煙草味道撲面而來。

維塔麗皺了皺眉。

來開門的年輕男人很是吃驚的打量著維塔麗,遲疑的問:“你找誰?”

“阿瑟·蘭波。”

“你是——你是他弟弟?”

“對。”她跟阿瑟長得很像,眼睛更像。看來阿瑟沒有跟別人說過他家只有妹妹。

“阿瑟,阿瑟!”男人轉身嚷嚷起來,但沒有讓開。

“你不讓我進去嗎?”維塔麗瞪大眼睛問。

“噢——請進。”男人這才讓開。

房間裏熱騰騰的,壁爐裏點著柴火,幾個年輕男人圍在壁爐邊;房間的一角有一架鋼琴,有人正坐在琴凳上,但沒有彈琴。

阿瑟在壁爐邊,一副醉醺醺的樣子,穿著不知道是誰的一件短外套,嘴裏叼著一只煙鬥。

他是有些暈暈乎乎了,但還不至於認不出自己的妹妹,東倒西歪的站起來,有點傻乎乎的笑著,“你怎麽來了?誰陪你來的?”

“舅舅。他在走廊上。”她皺眉看著地板上的酒瓶,“你喝的什麽?”

“苦艾酒。但你不能喝。”

很容易就註意到保羅·魏爾倫:就是個未老先禿的男人,長得不算好看,但也不算難看,挺普通,走路上面對面你都不會多看他一眼。魏爾倫的視線一直放在阿瑟身上,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。

“你來巴黎幹什麽?”

“媽媽叫我來買點聖誕節用的東西。”她拿出早就想好的托詞——總不能真的說,我是來帶你回家的吧?阿瑟的面子不要的嗎?偏遠小城居民到首都來買東西,也不是什麽稀罕事。

“今天到的?”

“嗯。”她點點頭。

“你住哪兒?”

“路易國王旅館。你住哪兒?就住在這裏嗎?”

“有時候。”

“那你到底住在哪裏?你沒有一個固定的住處嗎?”

阿瑟不耐煩,“你問這個幹什麽?”

“你在巴黎,至少要有一個穩定的住所才行。你跟我去旅館吧,明天我陪你去找房子。”

阿瑟猶豫了,看著魏爾倫。

維塔麗不讓魏爾倫有機會說話,馬上拉住阿瑟的手,“這裏煙味太嗆人了,又太熱,我們去那邊說話吧。”她指了指窗戶。

阿瑟帶她到窗戶邊,半開窗戶,透進一股冷冽的夜風。

“是媽媽讓你來找我的嗎?”他小聲問。

“媽媽不放心你,怕你沒地方住、沒飯吃。”她微笑,“看起來你不會餓肚子,但這個房間不太適合你。”

他煩惱的撓撓頭,“是不太好,這個房間不是我一個人住,還有別人偶爾也會住在這裏。”

維塔麗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魏爾倫,也不準備弄清楚,“我給你的錢呢?”

這會兒他有點窘了,不好意思的說:“花完了——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花的這麽快!”

她早就猜到他花完了錢。他離開沙勒維爾的時候,身上應該有至少300法郎,兩個多月就花完了,真可以說是個敗家子。

她不舍得讓天才哥哥過的太苦逼兮兮,舍不得吃舍不得喝,但他確實需要有人管管他。

“我幫你找個住處吧。我聽說巴黎現在有很多空房子,給你找一間合適的住處不難。”巴黎現在房屋的空置率極高,達到了60%以上,主要是因為戰爭和巴黎公社的失敗,政府軍據說未經宣判就在街頭槍殺了上萬人,之後又有數萬人被判流放和死刑,巴黎也就是到了年底才緩和一點,很多人因為同情巴黎公社,又害怕政府到處亂抓人,嚇得逃出了首都。

他想了想,確實,找個安靜的住處應該不錯。“好,那我——”他看了看房間裏的人,猶豫著說:“我明天過去找你。”

“別等明天,就今天。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說,我在巴黎只能待幾天,要回家過聖誕節。你要回家過聖誕節嗎?”她推了一下阿瑟,隨手指了一下房門,示意他一道出門。

“你先出去,我跟他們說一聲。”

維塔麗嚴重懷疑跟“他們”說一聲是不存在的,大概只是要跟魏爾倫說幾句話。魏爾倫想必不至於不讓他走。

果然,她只在門外等了幾分鐘,阿瑟便出來了。

保羅·魏爾倫看到熟悉的馬車夫,頓時覺得胸口一悶。他想叫住那個有一雙流亡天使一般的美麗藍眼睛的少年,但另一個更年幼的少年卻用同樣的美麗藍眼睛冷冷的看著他。

他沒法說出話。

很顯然,阿瑟的弟弟先去了他家,再來找阿瑟。而且,小蘭波顯然很不喜歡他。

他只能跟阿瑟告別,殷切囑咐阿瑟一旦找到了住處,就立即告訴他。

阿瑟沒有註意馬車夫,也沒有註意到馬車車廂外面小小的花體字。

維塔麗等他坐下,立即吩咐馬車夫返回旅館。

弗勒維爾太太並沒有交待要她送回魏爾倫,她也就當他不存在。他自己出來的,就自己回家,她才懶得理他。

菲利克斯舅舅不知從哪兒弄了一瓶酒,已經喝了不少了。維塔麗沒好氣的讓他把酒瓶拿來,不許他喝酒。

阿瑟暈暈乎乎的靠在車廂壁上,“好困。”

“我以為你白天都在睡覺。”

“哪有啊?”他嘟囔,“卡巴內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彈彈琴,吵得我睡不好。”

卡巴內大概是那一夥人中的一個。阿瑟沒有為她介紹他的同伴們,也沒有向同伴們介紹自己的妹妹。

“到了旅館,我給你單獨開一個房間,你好好睡一覺。要是——”有點難以啟齒,“我不喜歡魏爾倫,你要盡量避免讓我見到他。明天我們一早就要出門,7點鐘起床,知道了嗎?”

維塔麗越來越發現,對付這個哥哥不能問他“行不行”,不能讓他拿主意,她是要出錢幫他租房子的人,就該是她拿主意,她來做決定。阿瑟的性子一方面是一個任性的男孩,一方面又很容易受到他人影響,他的生活中沒有靠譜的年長男性,所以見到魏爾倫之後,難免會被有才華又有生活經驗的年長男性所影響。

所以這也是魏爾倫的可恨之處:他明明知道阿瑟是個孩子,不懂分辨,卻利用阿瑟對他的好感,引誘阿瑟。

到了旅館,維塔麗在前臺又開了一個房間。故意多停留了幾分鐘,見魏爾倫沒有跟著過來,稍稍放心。

她帶著哥哥和舅舅上樓,叫旅館的仆人送熱水過來,看著阿瑟洗臉洗手洗腳。

“媽媽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,又擔心你被什麽人騙了。”

“騙我?”阿瑟覺得媽媽真是太操心了,“沒有她想的那麽可怕。再說,我自己都來過巴黎好幾次了呢。”

“你在巴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,可從來沒有完完全全的告訴我們。”

他微窘,“也沒有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,就是沒錢吃飯,不得不在橋洞裏住了幾個晚上。我覺得那種生活太可怕了,所以就回家了。”

“在外面最重要的-->>

是要能吃飽,沒錢吃飯的話,你可以回家,或者給我寫信,我會給你寄路費。然後是有個地方住。你想一直留在巴黎嗎?”

“想。巴黎很好,我現在已經認識了一些人,還在找工作!不過,你說的對,我沒有畢業會考的證書,很難有人願意給我一份工作。”他憂愁的嘆氣,不知道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。

“這很簡單,我們可以先算一筆賬。”維塔麗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,“我稍微問了一下現在巴黎的房租,貴的地方一年上千,最便宜的地方只要200多一年,你不能住那些太便宜的地方,便宜的房租肯定意味著周邊環境不太好。這樣,我算你一年的房租是400到500法郎,1法郎多1天;每天吃飯要1法郎,一年400法郎;其他生活費,一年100法郎。這樣,你在巴黎居住一年,1000法郎就足夠了,還能讓你過的很不錯。

“你要找一份工作,薪水不要求太高,一年能有500到800法郎就可以了,這個意思是只需要維持你的基本生活費用,再加上我給你的一年200法郎,能有1000法郎。

“然後,你一邊工作,一邊準備你的畢業會考,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申請大學的事情。做一個整天喝苦艾酒抽煙的詩人是很不錯,但你還年輕,你的生命不該浪費。”

“我討厭上學。”他嘟囔。

“但你要是有一份大學畢業證書,找工作會容易很多。”

這是成正比的,他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。他洩氣,“就是一張紙而已!”

“一張能讓你以後賺很多錢的紙。想想看,要是你進了大學,那麽你就可以出去找一份報社的工作,做個記者,一邊工作一邊上學,晚上照樣可以跟你的朋友們聚會,這是多好的事情!”

做記者一直是阿瑟心心念念的“好工作”,也是最適合他的工作。記者是一份清貧但是很有逼格的工作,還能跟文藝界的大佬們近距離接觸。

維塔麗繼續蠱惑——說服他,“你是記者,就可以有更多的機會去見維克多·雨果、喬治·桑、福樓拜這些大作家了,或者,勒孔特·德·李勒,斯特芬·馬拉美——”

他笑,“我已經見過馬拉美了。”

“還有左拉!我很喜歡他。還有莫泊桑!”

“莫泊桑是誰?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。”

維塔麗並不記得莫泊桑是哪一年出生的,楞了一下,含糊說:“就是個沒什麽名氣的小作家,跟你差不多。”

她很好奇,“你現在在巴黎,算是小有名氣了嗎?”

阿瑟對這個問題並不清楚,“不知道。要有詩歌在報紙或是什麽雜志上公開發表,才算小有名氣吧?”

“你沒有問過魏爾倫嗎?”

“問他什麽?”

“他應該把你的詩歌推薦給他認識的雜志社的人,而不是僅僅滿足於帶著你參加什麽聚會。要是他總不肯讓你的詩歌公開發表,你就要小心,他是不是有什麽隱藏的不可告人的目的。”

阿瑟這下子楞住了,“這是什麽意思?”

他將洗臉毛巾隨意的丟在臉盆裏,一下子攤在床上。

“這很簡單。”維塔麗也上了床,坐在他身邊,“他不是認識很多大人物嗎?也應該認識很多編輯和記者,他應該把你的作品拿出去,推薦給那些能發表你的作品的人,比如什麽雜志主編或是報紙編輯這些人。說真的,你覺得,今天我在外國人飯店看到的那些人,有幾個人能比你寫詩寫的好?”

阿瑟很是自得,“他們都沒我寫的好!”

“對吧?真正有天賦的人是極為稀少的,魏爾倫可能有天賦,但要是他不肯幫助你,那我看,他也許是不想讓你出名,因為你出名了,就會有很多人想要認識你、聚集在你周圍,這樣,他就沒法‘擁有’你了。”

“維塔麗!”做哥哥的顯然知道她在說什麽,不禁恐慌起來,“你——媽媽跟你說什麽了嗎?不對,媽媽怎麽知道的?”他坐起來,緊張的看著妹妹。

“巴黎的閑人很多。你別以為我什麽都不懂,我知道的比你以為的多得多!”

他飛快的紅了臉,支支吾吾,“你來的目的,不是逼著我回家吧?”

“不是。你不適合總待在沙勒維爾,但你要是待在巴黎,也不能總是整天喝得醉醺醺的。你對自己的未來必須有個計劃,你不能還沒到20歲就變成了一個酒鬼。”她瞪了一眼阿瑟。

阿瑟平時對別人總能說的頭頭是道,他是很羞澀,但一旦熟悉了,就會開始給別人灌輸他那套“通靈人”的說法,還真忽悠到了一些人。但對過於早熟的妹妹,他總覺得沒什麽底氣。

維塔麗觀察他的神情,覺得今天說的夠多了,不能一下子對他說的太多。魏爾倫到底是什麽樣的人,她還得自己觀察,要是魏爾倫真的因為想把他藏起來,而不肯幫他發表詩歌,那她就一定要想辦法讓阿瑟討厭他。

她對魏爾倫的第一印象暫時還能算得上“客觀”,但第二天早上,當她去敲阿瑟的房門,從門縫裏發現床上還有一個人,她差點要氣死。

阿瑟只敢開一條門縫,支支吾吾的說他馬上就起床。

維塔麗順了順氣,“你快點,我叫人送熱水來了,你穿好衣服就趕緊下樓。”

要不是因為這兒是旅館,她真想叫舅舅好好抽魏爾倫一頓馬鞭!

菲利克斯舅舅昨晚喝了酒,到現在都還在暈乎。維塔麗今天要出去看房子,索性也就不喊他了。

弗勒維爾家的馬車夫早上7點半便趕著馬車到了旅館門前,維塔麗問他吃了早餐沒有,叫旅館仆人送了一份早餐給馬車夫。

阿瑟下來的很快,維塔麗的早餐才吃了一半。

她指了指另一份早餐,“快吃吧。”

他乖乖的坐下吃飯。

“今天出去看房子,你想住在哪個區?”

阿瑟想了一下,說了一個街道名字。

“等下馬車夫直接帶我們過去。”她還在生氣,不想跟他多說什麽。

阿瑟有點訕訕,趕緊吃完早餐。

上了馬車,她才說:“魏爾倫自己有家,讓他晚上回自己家。”

阿瑟趕緊答應了。

房子看的很順利,一個上午看了同一個街區的7套房子,最後挑了一處面積有50平方米,設施齊全的小一居公寓,頂樓,帶一個10平方米的小閣樓;房租也很理想,只要400法郎。維塔麗很會砍價,硬是讓房東減了40法郎,減到了360法郎。

簽了租房合同,一次性付清一年的租金,房東很高興。

中午回到旅館,魏爾倫已經走了,但在房間裏留了字條,說叫阿瑟晚上去妮娜沙龍找他。

維塔麗不置可否。

下午,又忙著帶阿瑟去買一些必需品,將小公寓布置起來,一直忙到晚上。

小公寓裏現在掛上了印花棉布的窗簾,有一個取暖的爐子,用煤或者木柴取暖;家具不多,臥室裏有一張還算不錯的木床,買了新的棉花床墊、新床單、新枕頭,儼然就是一個很不錯的“家”了。

阿瑟相當高興:他可算受夠了今天住在這兒、明天住在那兒!他在家習慣一個人住一間臥室,在巴黎卻總是要跟別人住在一起,很不習慣,更不可能喜歡。

維塔麗又給他洗腦,說魏爾倫居然沒幫他找個好一點的住處,讓他忍受這種不穩定的生活,可真不像話!

一說到魏爾倫,阿瑟就不敢說話了。

確實,跟家人比起來,魏爾倫明顯沒有好好照顧他,這是事實。現在,他能有一個穩定的住所,就可以放心在巴黎待下去了。

“我要去外國人飯店,把我的東西拿過來。”

“我陪你去吧。”有現成的馬車,不用是浪費。

沒有拒絕的理由,阿瑟只能讓她跟著一塊兒去。

昨天熱熱鬧鬧的房間,今天沒人,想必都去了妮娜的沙龍。妮娜是一位貴族女性,姓德·維拉爾。她家有精致的點心,有醇香的美酒。阿瑟對妹妹說到維拉爾家的華麗,一個晚上至少要花費幾百法郎呢。

維塔麗暗笑:阿瑟真的對金錢的數額不是很敏感。按他的描述,妮娜沙龍一個晚上得花小一千呢。

錢是好東西,能買到美食美酒,阿瑟說不清楚他的錢都花在哪裏了,總之大部分都用在吃飯和苦艾酒上,還有大-麻和**。

他說的高興,不免要說漏嘴,大-麻和**可不是什麽“好東西”,他在巴黎的這段時間,非常迅速的愛上任何能讓他產生幻覺的東西。

維塔麗快要氣死了。

沙勒維爾那種偏僻的小城可找不到什麽□□和**,也就是巴黎的時髦青年們喜歡吸食。**被醫生當成藥劑,主要用來鎮痛,但醫生也清楚**會讓人上癮,會損害身體。總之,一個作風正派為人老實誠懇的青年,就不應該沾染□□和**,以及苦艾酒。

可文藝青年們都愛死了這些東西。

她不準阿瑟帶上酒,只讓他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他的手稿,別的雜物幾乎沒有。

她詫異極了,“我給你買的襯衫和外套呢?”那可是花了好幾十法郎買的好衣服!

阿瑟很不好意思,“都扔了。有一段時間……嗯,總之,沾上了跳蚤,我沒有辦法,只能把那些衣服全扔了。”

敗家子!她痛心疾首:“用熱水燙衣服就行了,你的襯衫都是全棉的,不怕熱水。”算了算了,都扔了,她還能怎麽辦?

“你在哪裏沾到了跳蚤?”她換了一個話題。

他含糊的說:“有幾天我住在一個廣場上。”

“廣場?”這個意思就是,他沒有像樣的睡覺的地方。她嚴肅的皺著眉頭,“別再把自己弄到那個地步了,你手裏應該有一點錢,一直都要保持身上有一點錢,這樣你至少能去旅館住幾天。”

她搖搖頭,很是嫌棄的翻看他的衣服:不多的兩三件外套、內衣、襯衫,一件領口磨破毛線的套頭毛衣。都不是他從家裏帶出來的衣服,想必是“朋友們”給他的舊衣服。

她有點生氣:他們就不能再給他買一套合身的衣服嗎?不買太好的衣服,4、50個法郎就夠了。可見這些人的經濟條件也很有限,大概魏爾倫算是他們中間最有錢的一個了。

跟著魏爾倫也許能認識一些青年詩人和文藝青年,但那還遠遠不夠。阿瑟的天賦,不該成為那些生前籍籍無名、窮困潦倒而死後文名赫赫的文學家中的一個。

維拉爾家,妮娜沙龍。

保羅·魏爾倫心神不寧。

昨晚,他溜去旅館見到了阿瑟。這是一個大膽的行為,要是被街坊鄰居看到,那可大大不妙!他沒想到阿瑟的妹妹——是的他終於知道阿瑟只有妹妹,沒有弟弟了——居然住在他家不遠的旅館。這不可能是巧合,於是,妹妹和舅舅是來找弗勒維爾家的?

他擔心極了,害怕阿瑟會跟妹妹回家。不過他聽說,阿瑟會在巴黎找個房子常住,這又讓他高興起來。他不希望阿瑟離開,最好永遠都別離開巴黎,別離開他。

馬拉美端著酒杯過來,親切的問他,蘭波哪兒去了,他只能敷衍的笑笑,說他沒能來,也許過一會兒他會來。

但直到午夜過後,阿瑟也沒來。

接下來的兩天,魏爾倫沒能見到阿瑟,蘭波的妹妹和舅舅也離開了旅館。

他找不到阿瑟,怒氣沖沖的回到家裏,惱怒的質問瑪蒂爾德,到底跟蘭波家的女孩說了什麽,兩個人的爭吵聲嚇哭了搖籃裏的小嬰兒。魏爾倫的兒子小喬治10月20日出生,還沒滿兩個月。

爭吵聲驚動了弗勒維爾夫婦,一時間,尼克萊街14號雞飛狗跳。

維塔麗和舅舅住到阿瑟公寓附近的旅館。她帶著哥哥在巴黎的商店裏買了一些東西,給他重新買了兩套衣服,從裏到外,從帽子到鞋子,花了100多法郎,算是非常節約。

過聖誕節麽,其實也沒什麽東西需要到巴黎來買,最後就是給蘭波太太買了一打細棉布手帕,給弗裏德裏克買了一頂新帽子,給伊莎貝爾買了一打新發帶;她自己因為剪短了頭發,用不著發帶,於是買了一條羊毛圍巾;給兩個舅舅各買了一件羊毛背心;最後給夏爾表哥買了一雙新皮鞋。

為了夏爾打她的事,維塔麗不準備這麽快原諒他的,但誰叫這個家夥是她的親戚呢?馬馬虎虎原諒他吧!

離開巴黎之前,維塔麗給瑪蒂爾德寫了一封信,叫人送去弗勒維爾家。瑪蒂爾德匆忙回信,說魏爾倫已經幾天沒回家了。

維塔麗不禁嘖嘖嘆息:這個男人,拋下嬌妻幼子,游蕩在外,夜不歸宿,是要鬧哪樣!

阿瑟這幾天沒去見魏爾倫。在妹妹的洗腦下,他也覺得魏爾倫是故意不讓他認識更多的人,每天來來去去的確實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。他完全沒想到,他到巴黎還不到3個月。

維塔麗有點擔心她走了之後,阿瑟就又會跟魏爾倫糾纏在一起。畢竟,一個涉世未深的男孩想要拒絕一個老成世故的成年男人,不是容易的事情。但她也不能總留在巴黎,只能不放心的叮囑他,出去聚會可以,但最好別總是跟魏爾倫在一起。

別的她也不好說的太深入,畢竟她才13歲半。

蘭波太太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維塔麗沒有帶阿瑟回來,只是問了她怎麽安排阿瑟的。聽說給他找了房子,地點和租金都很理想,這才放心。她不知道女兒手裏有不少錢,以為房租是菲利克斯付的,於是把房租給了菲利克斯。

菲利克斯又偷偷把這筆錢給了維塔麗。

維塔麗轉眼又收回了房租錢,很高興,收好這筆錢。

聖誕節之前,阿瑟從新居寄了信來,說一切都好,但聖誕節前後不是找工作的好時間,要等到1月份才行。還要維塔麗把他的沙勒維爾學院的課本寄給他,他要開始覆習了。他還打聽到畢業會考需要什麽課本,讓他們買了寄給他。

維塔麗給他留了100法郎,算著他該能用到1月底。

她擔心他又受到魏爾倫的誘惑,但你也不可能寸步不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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